尋夢園

■唐澄暐

編按：生活版從本周二開始推出「古今書房」，介紹新書、舊書，以及一些閱書者個人的感想。

去年暑假在一場近似搶劫的……其實就是搶劫的行動中，我從即將關門的台南貧乏物語搬回一堆舊書。其中有一種書根本是整排從書架上抱下來的，本來一度擔心有人跟我搶，但最後一天證明，我想太多。至少在貧乏物語關門倒數的那幾天，隻有我一個人還喜歡那種書，那種專寫神秘恐怖現象，塞滿超越科學、歷史之異常事件的小書。

我的童年有一大部分是被這種古怪故事所包圍。國小放寒暑假的前一兩天，在「大家可以帶自己的書來看」的指令下，全班乖巧地坐在位子上看書，那些怪獸、外星人、超自然的故事也在座位間偷偷流傳著。我曾經相信這些未知的領域才是世界運行的規則，但後來與其說我不再相信，倒不如說我不去理會了。當世界在正常中運作，並產生許多身邊的實際問題時，應付並讓一切更順利，壓過了所有幻想。當我在貧乏物語再次看到那些「世界怪談」、「UFO之謎」時，在重逢的喜悅外，反而有一種自己居然已如此現實的無奈感。

但在這排小書中，符合小時候印象的不多，反而是另一種沒看過的佔了多數。這種小書沒有一張圖片，完全仰賴文字來發揮吸引力。很顯然地，這是給大人看的怪異小書。似乎在某個年代，曾經不隻有小孩被那些詭異的圖片和故事吸引，連大人都能夠沈浸在這些故事中。

其中這本封面最嚇人的，就是黑沼健所寫的「怪談」。稍微對日本怪獸電影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（換句話說，很少人知道）黑沼健就是經典怪獸片「空中大怪獸拉頓」的原作，但他在日本更重要的成就，是寫下大量的奇談，也是率先將幽浮、尼斯湖水怪、超能力、諾斯特拉達姆斯預言等話題引入日本的先驅。

本名左右田道雄的黑沼健出生於1902年，父親是橫濱的銀行家。大學畢業後，他就開始投身偵探小說翻譯，並同時寫下大量的「怪奇實話」（恐怖的真實故事）。直到1985年過世為止，他寫下了超過30本的怪奇實話，包括我手中的這本—雖然「怪談」這譯名不在清單中，但內頁那句「零次元的怪異」可推斷這是黑沼健的最後作品「零次元的怪奇與謎」。

黑沼健的文字魅力，就在於「實話」兩字。儘管現在看來，許多故事彷彿虛構或以訛傳訛，但我看到的，卻是一個在沒有網路的年代，仔細從眾多外電報導中搜索異樣，並詳實翻譯整理的紀錄者。黑沼健的怪奇實話，沒有太多誇張渲染，反而像平實穩健的新聞寫作，以旁觀的角度，從頭到尾報導一件件怪奇事件的人事地時、經過與結果。當我克服了童年的恐懼，帶著更多對世界的理解再翻開這本書，那些怪奇故事所顯露的，就不再是恐懼的吸引力，而是一位作家盡其一切所能，希望揭露所有謎團的模樣。

但這麼強的渴望究竟從何而來？在「怪談」中，有一段異於其他離奇現象的描述，而我相信這是整本書中，最真切實在的一段內容：

「中學一、二年時？有一日，父親買了一件奇妙的東西回來……一個寬25英吋、長40英吋、厚5英吋左右的杉闆製箱子……這個杉箱裡放著東西，幾個很大且精巧的東西。它是紫水晶的小細物和青磁的小形燒物混合物，長15英吋到20英吋之間的小木乃伊，它有數十個之多。……那是恐怖的幽靈，氣味惡臭的木乃伊；先入為主的觀念強烈地影響了我的心理，日後再遇時，當敬而遠之……我曾一度帶一部（份）去學校，給同學同覽。但是，西洋史和外國地理都沒修習的同學，怎能喚起興趣呢？……我此後，常一個（人）自我觀賞引以為樂。為了加強印象，常用圖書紙寫生小形木乃伊的形狀，並施上色彩，心情大為愉快。可惜這3箱的木乃伊洋娃娃，和我的素描，都在大正12年（1923年）大地震時，毀於烏有。此後，我像懷著鄉愁盡力去搜殘古代埃及的遺跡。寫到此處，我又陷入回憶，想著那個木乃伊洋娃娃。」

曾經擁有的美好加上失去的遺憾，或許就是黑沼健的創作動機；藉著搜索世界各地的神秘事件，希望能尋回童年那些木乃伊娃娃帶來的奇妙感受。以一本絕版舊書作為一系列書介的首篇，希望能藉此喚起童年般的閱讀趣味，以及那時候對未知世界的探索渴望。

怪談，黑沼健著，萬象文庫第一集，1976年11月15日出版。內文有些譯做大伊卡、大達哥的怪物，其實隻是烏賊、章魚的日文；翻譯問題似乎也增添了少數神秘感。（圖文／唐澄暐）